他的目光越过结霜的窗玻璃,落在一楼客厅的方向,透过半开的门缝,还能看见那颗巨型冷杉树的一角。
那棵树是几天前他带着几个卫兵去林场挑的,比往年任何一棵都高大茂盛。零下十度的天气里,他们在积雪的林间穿行了整整三个小时。他记得自己当时挑剔得让林场主几乎崩溃:“不够对称……这根枝条歪了……树顶必须能承受五磅的重量。”
为什么这么挑剔?
他在心里冷静地分析,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德国过圣诞节,因为她是客人,因为冯克莱恩家的待客之道必须完美。
仅此而已。
可当那天下午,他“恰好”在她从学校回来的时间,指挥着卫兵将那棵巨树搬进客厅时,他清楚看到了她瞬时睁大的黑眼睛,还有那声小小的、带着气音的“哇”,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肋骨下方,某个区域轻轻松动了一下。
观察样本对传统节日装饰表现出了符合年龄的好奇与喜悦。
之后,他做了一件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蠢的事,他指着树顶硬邦邦地命令:“那里,等会儿你来挂。”
说完他就暗自啧了一声。挂星星通常是家庭里最受宠的孩子或女主人的特权,他凭什么给她?她又会不会觉得他唐突?
但女孩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仰起小脸,壁炉的火光将那双黑眼睛染成了深琥珀色。“真的可以吗?”她唇角牵起,却又迟疑地咬了咬下唇,“会不会太高了?”
她没拒绝,她只是担心够不着。
这认知让他莫名松了口气,甚至有点愉悦。他板着脸:“有梯子。”话音刚落便转身走开,仿佛只随口一提。
但走出几步后,男人脚步却不自觉地放轻了,他捕捉到她轻快的脚步声,像只终于找到松果的小松鼠,啪嗒啪嗒走向那架胡桃木梯子去。
三天之后的现在,那颗金色伯利恒之星正稳稳立在树顶,是她挂上去的,不过是他扶的梯子。
又一个成功的文化体验项目。
这结论刚成型,脚步声就传过来,轻得像只小猫。金发男人几乎是立刻转身,坐回书桌后,拿起一份早就看不进去的军事简报。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女孩探进半个小脑袋:“克莱恩先生……将军问,要不要下去一蜡烛?”
她今天格外不同,穿着一件红色羊毛连衣裙,领口和袖口缀着白色蕾丝,脸颊泛着淡粉,头发柔顺披在肩头,还别了一枚绿色天鹅绒蝴蝶结,大概是女仆给她的圣诞礼物。
啧,更圣诞了。
“嗯。”他站起身。
女孩连忙往后缩了缩,给他让路,可目光却好奇地落在他书桌上那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深绿色扁盒子上。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头一跳。那是他准备了七天,换了四次包装纸,最后因为觉得太花哨又拆掉,只用最朴素的纸包起来的,“礼物”。
一份符合礼节的小纪念品,他再次对自己强调。
“走吧。”男人率先走出书房。
客厅里温暖如春。
那颗冷杉树几乎顶到了天花板去,上面挂满了五彩玻璃球,锡箔做的天使,还有用丝带包裹的“惊喜包”。烤鹅和热红酒的香气丝丝缕缕侵入鼻息来。
这和俞琬记忆中的圣诞节是全然不同的。
上海的圣诞,向来是租界的酒店和俱乐部里的保留节目,有华懋饭店的爵士乐队,有法国总会跳舞的衣香鬓影,热闹极了,可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而这里…是温暖的,带着木头清香的、仿佛被蜡烛光晕和家族祷告包裹起来的那种,寂静的盛大。
老将军正往树上放最后几根蜡烛,“啊,孩子们,来得正好。赫尔曼,你来点最高的那几支。俞,来,给你这支长的点火器,小心别烫着。”
俞琬小心接过黄铜制点火器,学着老将军的样子,把顶端伸进壁炉,火焰嗤地一声窜上来。正当她全神贯注点这第一支蜡烛时,一片阴影笼下来。
金发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去。他没去点高处的蜡烛,倒微微俯身,用自己手中的点火器稳稳引燃了她的。
“稳一点。”他低声说,湖蓝色眼眸在跳动的火光下仿佛融化的冰川。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他金色睫毛在火光下的投影,能闻到他身上不同于热红酒的、清冽又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心跳忽然失了节奏,手指也收紧了些。
“谢、谢谢……”她连忙转身,慌忙去点下一支蜡烛,可耳尖已经背叛了她。
接下来是传统的寂静时刻。
所有的电灯都熄灭了,只有圣诞树上几十支蜡烛在燃烧,壁炉的火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那面挂着祖先肖像的墙上。老将军翻开《圣经》缓缓诵读:“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
可听着听着,有人就走起了神。
俞琬悄悄抬眼,目光穿过烛光,讨厌鬼先生就站在对面,他今天有些不一样,那总是和希腊雕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