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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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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送落花,水从云际卷飞沙。来来往往尘间客,起起伏伏梦里鸦。

何必酒,岂须茶,天知我意醉烟霞。人生踏尽清风路,随处斜阳随处家。

他在前头吟唱,阿念在后头跟着哼起来,犄角儿听了也拍着腰间钱袋子和起节拍。三人欢欢乐乐来到金明池西头,沿着水岸一排高高低低宅院楼宇,都是妓馆。张用驱驴来到北边一座粉墙青竹的院子前,门边立着一只莲纹雕花木框长方灯笼,白绢上是大词曲家周邦彦墨笔题字:“素兮馆”。

这馆中住着一位名妓,名叫何扫雪。她极擅丹青,画品秀逸清绝,名列汴京“念奴十二娇”,被称为“画奴”。萧逸水那阕《念奴娇》中“淡毫扫雪”写的便是她。她虽善用彩色,却格外钟情于清素,从《诗经》佚句“素以为绚兮”拈出“素兮”二字,替掉了原先靡艳的馆名。

除了“画奴”,何扫雪还有一个名号叫“雪菩萨”。她为人清高孤傲,却见不惯贫寒妇人、柔弱女子受人欺辱,但凡听到哪个女子受了冤屈,一定出钱捐物相助,或请讼师替她们写状打官司,总要帮她们讨回公道才肯甘休。因此,穷门小户的妇人都唤她为“雪菩萨”。

李度和何扫雪父亲相熟,常来看顾何扫雪。两人见了,并没有多话,只是相对坐着,或吃茶,或看花。有时甚而只干坐着,一两个时辰一言不发。张用笑他们是雪池对枯树,两个冰人。不过,笑虽笑,张用却极赞叹此中妙趣。世间言语,至少有一半多余。剩下一半,或说者词不达意,或听者臆断曲解,徒然生出许多隔膜误解。因此,善默者,方为知言。

有一回张用曾戏问李度:“你中意何扫雪,为何不使些银钱替她脱了妓籍,娶回家去?”

李度却反问:“我爱云,便要上天去摘一团下来?”

张用听了哈哈大笑,能有此佳友,又亲见这样一对妙人,实为一大乐事。因此,他不时也跟着李度来瞧何扫雪。不过,何扫雪极爱洁,见不得片尘微渍,院里房中从来一片雪亮。张用却常常满身油污尘土。每回张用来,何扫雪都只许他在前院回廊下站着说话,连栏杆都不许沾。张用却哪里管她,一会儿踩着栏杆去嗅栏外枝上的桂花,一会儿从台阶下泥土里掘出蚯蚓去喂池子里的鱼,一会儿又钻进厨房随手乱抓乱尝,一会儿又跑进马厩去逗马,出来踩得满院子马粪……何扫雪气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央李度莫带张用来。李度也奈何不得张用。只要张用跟来,他连院门都不进,只跟看门的妇人说一声“告知扫雪,我来过了”,便拽着张用去别处。因此,张用也有许久没见过何扫雪了。

他下了驴子,径直朝院门走去。阿念在身后惊叹:“这里是妓馆?我还从没进过妓馆呢。”他没有回头,笑着应了声:“犄角儿,快蒙住她眼睛。她爹娘若知道你带她来这里,你头顶真要被他们打出两个肉犄角来。”

素兮馆的门如常虚掩着。张用刚走到门边,一个中年妇人已经迎了出来,开了门,见是张用,忙用身子挡住:“张相公?”

“李子树可在里头?”

“李相公许久没来了呢,怕有两个月了。我家姐姐常在念呢。张相公若见着他,让他来望望我家姐姐。”

“哦?那里娘在盼,这里姐在念,这李子树却变梅子树,没啦?你家姐姐总在吧?”

“我家姐姐正作画呢,不见客。对不住您了,张相公您好走。”

那妇人说着就要关门,院里忽然传来一个清细冰凉的声音:“万嫂,请张相公进来,我有话要请教。”

张用听了,笑着回头望向阿念:“要不要进去瞧一眼?”阿念有些怯,又有些盼。张用笑着一挥手:“来吧!”说着便走了进去,阿念忙快步跟了上来,犄角儿想拦却不好拦,也只得随着。

院里如往常一般幽净,青石铺地,碧水凝池。一丛凤竹苍翠,两株梅树虬古。斗拱门窗都绘成碾玉装,纹饰雅逸,满眼莹秀。一个年轻女子从前厅款步走了出来,一眼望去,如同素衣玉女踏云而至,是何扫雪。年纪二十四五,白罗衫,白罗裙,只在袖边裙脚细绣了一圈浅绿水纹。乌黑头发梳成回心髻,斜插一枝银簪,横络一串浅绿珠花。双眉细长,两眼明净,脸如莹雪一般。

张用笑着迎上去,躬下身子深深一揖:“雪花妹妹好!”

“张相公。”何扫雪轻轻侧身一福,目光在张用身上略扫了扫,自然是在查看他身上的尘土,见他衣襟上粘着些草棍、灰尘,眉尖不由得微微一蹙,不过比往回还是轻了许多,“张相公可知李哥哥这一向都在忙什么?”

“你家李哥哥怕是又站到哪座楼前,脚又生根,动弹不得了。”

“张相公多久没见他了?”

“两个月?”

“哦……”何扫雪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雪花妹妹莫怕,等我寻见他,立即拖他过来,罚他在雪花妹妹窗边呆站三天三夜。不过,雪花妹妹也少在太阳地里站,你若被晒化了,李子树怕是要变成石榴树了。”

“张相公又促狭,这石榴树又是什么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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