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上没什么大问题。”郑天忆顿了顿,“就是……可能情绪不太好,估计受惊吓过度了吧,小孩哪经历过这事,缓一缓也就好了。”
他临走前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周洄的肩膀,“……你也进去劝劝吧,总不能两人就这么一直僵着,有什么话说开不行吗?”
周洄抬起眼望向他,似乎在说那你和荣清说开了吗?
郑天忆耸耸肩,“得,我就是一太医,感情问题还是得皇上您自己解决。”
人走了,就只剩周洄一个人站在门口。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几个月前他似乎也是这么在林堂春房门前徘徊。
只不过这次不一样了。
他不会再收回那只要去敲响房门的手。
他不要逃避,也不要麻木。
咔嚓——
房门被打开,林堂春安静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他没有去看来人,藏在被子下的手指却默默蜷曲。
周洄没有勉强他,而是先开了口问:“要坐起来吗?”
林堂春点点头:“嗯。”
他没有依靠周洄的帮助,而是自己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的精神实际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身体上的酸痛疲惫也早已随之消散,因此可以轻易地直起身。
劫后余生的珍惜与后怕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开,一时间竟然陷入沉寂。
“为什么救我?”空气沉默了一会,林堂春轻轻开口。
周洄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林堂春垂下脑袋,“你知不知道……她绑我是为了——”
“我知道。”周洄又重复一遍,“我都知道。”
“那为什么……”林堂春的声音开始急剧颤抖,“为什么要来送死?”
周洄的喉结动了动,“因为要是我不来送死,受濒死折磨的就是你——”
他这句话实际是带有一些不满和怒火,这些负面情绪被他藏在心里藏得太深,总有一天会悉数如火山喷发。
当他得知林堂春单独一个人去研究院的时候,说不生气是假的。
性命于他而言,真的就这么不重要么——那一刹那周洄在心里绝望地想。
他曾经几乎是偷来的一条命,让他十年间从未安分地睡过一次好觉,只要一闭眼,那场能毁灭一切的大火就迅速浮现在他眼前。
他甚至能听见那里面传来的凄惨尖叫声——那些声音都来自于与他共事的同事或师兄师弟。
那里面当然还有他的老师和师母。
十年前他亲眼目睹悲剧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万念俱灰地想,为什么我不在里面?为什么死的不是卑劣一无所有的他,而是施舍善意、从未做过一件错事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承受大火烧过的所有?
苟且偷生。
二十年前是如此,十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但是林堂春不一样。
他应该好好地活着,幸福单纯而又不包含任何仇恨杂质地活着。
就算我死了——
他也应该好好地活着。
“可是我不想你死。”
周洄一愣。
林堂春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抬头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周洄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那包含他一切需要自我消化的恶劣情绪的眼睛就被林堂春看了个清楚。
“我不想要这个结局。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好好活着?我想要我们两个都幸幸福福地、像以前那样好好活着,大不了最坏的结果是有两个无名的人毫无遗憾地被葬在一起,在土地里看春来夏长——不行么?”
林堂春忍不住哽咽道,“我也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你想永远瞒着我,然后一个人去送死,一个人把这个秘密带到地底;你想抛下我,然后把这条命还给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对不对?”
周洄倏然哽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所以……”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直直洇进被子里,被子上瞬间出现一小片颜色稍深的痕迹。
“所以,你来救我,是因为愧疚还是爱?”
这些年的关心照顾,究竟是因为师生情结的良心,还是发自内心地早已超出这个范畴的爱?
周洄听到他这个问题,无法避免地自嘲般苦笑了一声。
林堂春听见他这一声似乎带着些许怨气和苦楚的苦笑,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
明明是他不顾性命在先,此刻却更像是他在质问周洄。
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他只想要一个答复。
不是模糊不清、不明不白的说辞而是确切万分、清清楚楚的答复。
如果他现在学会读心术读一读周洄的心,他就会惊奇地发现周洄此刻的心里没有丝毫犹豫。
因为周洄曾经已经无数次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所以他现在不需要犹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