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照万小鹰那么说,让日本人知道了,战争就会被再拖延个好几年,还要有更多的人死,他们就做更久的、甚至永远的亡国奴——
假如只付出自己的代价,搭上盛东声,她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她不愿意牵连父母,甚至不愿意牵连店里的这些人——赔钱可以,她有的是钱可以赔给他们,只是希望不要被日本人抓走……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之所以要这么喊是因为有些赌客迁延犹豫。可当命运做庄的时候,它不会说话。
想着想着她抬起头,正好看见面前的鱼缸,漂亮的金鱼游弋逡巡,像万古的长夜一样僵硬死板。
偶尔,特别烦闷的时候,她很想把这鱼缸砸碎。
砸碎!
这些财富得来本不义,无妨烧化了,送这些牛鬼蛇神一道下地狱!
正好助手回来了,她放下手里的笔,对助手说我出去一下,然后拿起雨伞,推开店门走了出去。走上大路,右转,再右转,将这幢别墅永远的抛开身后,永远。
她只需要到小路的路口等待,给汤玉玮和裴清璋指路。
她们来了。
丁雅立离开前不久,万小鹰就从别墅后面、只有她和丁雅立知道的暗门走了进来。那道灌木丛后面的暗门直通这间包房的夹层。她在那里,可以听见外面的声响。人是她送进来的,她也是店员看着走出去的,正如丁雅立在事情开始前不久就离开了店里一样,这都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她听见特高课的人出去了,接着是咚的一声,田博倒下了。
当然会倒下,那水里有毒。
这家伙向宪兵队邀功失败——因为宪兵队根本什么都没有找到,认为他送来的是假情报——非常害怕自己被杀,不管是军统还是岩井公馆还是宪兵队,每个人都有杀他的理由,于是就躲了起来。躲得太好,似乎连汤玉玮的上线都没找到他。一直到11月15日才重新出现。可现在出现,业已没有回头路。岩井公馆或曰外务省,是保护不了他的,他必须新找出路。
要问她怎么知道,她在岩井那里的消息源十月份才被抓进去,她还在静静地营救,她通过那人对岩井公馆的了解就像了解自己的学校一样——除了那个余树庵……
果然,在田博重新出现之后,她跟踪了几天,发现他行动非常小心,几乎到了完全不抛头露面的地步。这样是有道理,因为她在跟踪中也发现有军统的其他人在跟踪他,大概是想杀掉他,只是他靠自己本事躲掉了而已。
大家都想要你的人头——她钻出暗门,走出来,看见田博倒在桌边——我也想要,我大概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只是我觉得我也抢不到,所以我只要知道个去向就行了,消息拿到了,我就转交给别人,让他们在别的地方和他们抢,胜算比我在这里和汤玉玮抢强一些——再说,那东西说不定也不在这里了。
所以我为了帮助那两个人,安排了这件事,以日本特高课的名义,在这个别墅居酒屋与你见面,给你下毒,预备拷问你。
拷问?我以前没下过这种“毒手”——尤其是使用这种毒药——也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从这毒药来看,她狠毒,但也仁慈。
她也有选择。就不知道她是否愿意选择了。
她在田博对面坐下,点燃一根烟,静静地等待。丁雅立早已招呼过所有的服务生把这个拐角区域空出来,除了她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走近,而且这间四张榻榻米大的房间的隔音效果也非常好,刚才外面能听见是因为门没关死,现在?这里面就是杀猪,外面也不一定听得见。
杀人也一样。
她会杀了他吗?的确没有放过的理由。但是……
当然,自己也没有让这家伙活着的理由。自己作壁上观就好了。
她取过烟灰缸,看看田博沉睡的脑袋,又看看满桌子的菜,“すし”,她轻声念道,“みそしる,さしみ,うどん,ちくわ,ぎゅうどん——”吸一口烟,“真是什么都有啊。”说着,把燃烧的香烟从右手转移到左手夹住,右手去拿起筷子,想自己要吃什么——一边想还一边念叨,“いしばしをたたいてわたる{68},只是你算计得精,还是输给了怕死。假如当初不那么怕死,也许就没有这些事了吧。”
她知道都没毒,就随便夹了点生鱼片和寿司吃了几口。对面的田博好像接受电报讯号一样,这才听见她的念叨,哼哼了几句,她仔细听了听,才听出来田博是在重复自己说的话。
嗯,的确是高纯度的麦斯卡林。汤玉玮手里的好货真不少,有点儿羡慕。
她没再说话,田博也就安静了。烟抽完之前,她一直在漫无边际地想,为什么有人会投降日本人?
那些天然媚日的、觉得日本什么都好的,比如鲁迅的那个弟弟,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指望他不变节才是不切实际,变节才是正常——甚至投靠日本人才是他的节——可是对于那些明明对于日本的一切都不喜欢的人呢?有的人只是为求活路,可恨也可怜,可怜更可恨。有的人纯属卖国求荣,平日里受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