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抬眉毛,笑得着实不好看——可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笑得好看——又看见霓衣认真的神色,觉得自己再说搪塞的话就是不可原谅的混账了,便道:“我其实……肉身也好,灵台也罢,我其实已经不在乎里面有没有受伤,伤得多重,会不会好了。要是能,我只是想逃离现在这个自己。不是你,不是逍遥谷不是魔界,甚至不是三界,就是我自己。我自己这个存在而已。”
可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逃得掉。也许永远都不能。就算入了轮回,我……
“唐棣。”霓衣没有放开她的手,还轻轻握了一下,“容我说一句,可好?”
“嗯。”
“虽然我是个外人,但是我觉得,你无须把这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你想想,就算你现在想起回忆、还从现场验证,看到事情是这样,还有一些谜题是没解开的。比如,第一,为什么那天晚上所有人一起发狂,除了不在营地的你?”
她没有看霓衣。
“又比如,在泰山舍身崖发生的事,你只记得一部分了,之后呢?为什么你就进入了地府?无论是袁葛蔓还是安掌门,她们都说你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中间发生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啊。”
她还是没看。
“最后,还有一点,你从长洲镇到舍身崖的整个故事,都没有解释,你为什么有这么高的天资。唐棣,我觉得这一点最不正常。你要么有一个超凡脱俗的前世,要么……”
霓衣不断说着,猜测开始变得离奇。她却忽然想起,如果说那天晚上的事还有谜题未解,那至少以她所知,的确还有一点——无极派呢?大家全部中魔打起来的时候,似乎没有看到无极派,她没有看见,后来的人没有看见,也没有人回忆起他们怎么样了。记忆推得更远一些,从离开会稽山开始,她就觉得不太对劲的。那时候她一如既往地好奇阵法这玩意,也偷师别的门派的招数,无极派的布置也不例外。她观察,她询问,有的门派是反感偷师,有的居高临下地炫耀,无极派最奇怪,他们对她根本不予理会。等到到了吴山,她看也看会了不少,就开始觉得阵法设置似乎值得商榷——是不是可以反着来?说是到时候正着走,达到目的。那么反着走呢?无极派不说,一直不说,然后自那之后,每个大阵和营地附近似乎就开始有了奇怪的影子……也许之前,自己就是因此而觉得寿阳城的那一切不对劲的。
似乎一切之前的不对劲和不舒服都是因为往日,因为想要记得些什么却又报复性地忘记了。但,但并不是都是因为这些回忆,似乎还有别的——
她猛地摇晃脑袋,想要驱散绞缠在灵魂上的这一团乱麻。事到如今想这些又有何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害死了师姐。
霓衣以为她这反应是对自己提议和分析的抗拒,一时皱起眉头来,想说些什么,突然,有敲门声远远地响起。
第四十章
“霓衣姑娘!”
从门廊那边传来的声音里,最嘹亮的是这一声喊,此外还有一片脚步声和欢呼声打底,清脆而无害,像山洪似的倾泻而出,倒在院子里。唐棣坐在亭子上看过去,见是一群身材面相各异、大多奇形怪状的妖精,正要仔细打量,不防妖精们看见她与霓衣坐在一起,脸上的笑容与整个身躯如瞬间被冰冻住一样,僵在原地,只有捧在手中顶在头上的植物的草叶,随风轻轻摇晃。
唐棣不知应如何举动,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看旁边的霓衣,幸好霓衣发出一阵爽朗笑声,道:“咦?你们手里是给我的东西吗?要是的话,还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拿过来?”
群妖闻言,互相看看,立刻重新爆发出笑声,不但熟门熟路地摆好餐桌,还一拥而上把唐棣架到桌边——有的甚至还来不及问唐棣的名字就亲亲热热地前拉后推——还和丸子一道整治了好几个菜。一顿饭从半上午吃到了黄昏时分,一边吃一边喝,除了主人霓衣和被视为主人的关联的唐棣,谁都可以离席,一时走开,倏忽回来,重新加入一直不停歇的谈笑。
吃吃喝喝笑笑,连一直觉得无法摆脱哀伤的唐棣,也被桌上谈笑逗出一点短暂的笑颜。等到众妖散去——照霓衣说,并非回家,是各自找地方去喝酒了,“都看得出你我一脸病容,不好意思留下来喝”——她又回到了桂花树下坐着。
霓衣带她出来也对,换成她自己,也许不会到这里来,不愿意出房间,也就不会发现这样好的地方。她喜欢这里,愿意一直坐在这里,看天色明暗,四时变化。等待花香,等待初雪,甚至等待雷电,等待暴雨。
也许在这里,一切都静谧平和,远离纷争,几近无忧无虑,只有美与美的消逝,以及美的重生。善恶正邪也许都可以是美的,或者说,美与善恶正邪都无关。比如此刻,西方的天空中,西南方炎魔地的上空有壮烈绚丽的夕阳,喷薄如烈火猖狂,映红了南北纵隔数百里的绝寒峰,给这终日狂风呼啸的山峰蒙上一层柔和。
她刚才听说,绝寒峰不像一般的山峰,它的形成出于什么意志不知道,但这狂风呼啸是有意志的。意志?她问,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