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众叛亲离, 不禁借酒浇愁,在酒醉中想起了严令璋。
严令璋因眼中一箭,救治不及时, 流血过多, 伤口感染,在年后离开人世。死前那双瞎了的眼睛里流出泪来,血泪交织,握着他的手, 说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铁关河哭得泣不成声, 往昔一幕幕在脑海里纤毫毕现, 他还记得小时候, 有人来给严令璋说婚事, 将一个同样守寡的女人领了进来, 问问两个人的意见。铁关河什么都没说, 在门后躲着, 用烧过火的木棍往她们的红裙子上面戳了几个黑印子。
媒人气得跳了起来, 还是看在严令璋的份上没说太难听的话, 只是说这孩子又不是你亲儿子,你带着反而影响你娶媳妇,不如赶紧找到亲爹亲娘,或者送走吧,很多寺院收孤儿的。
严令璋不以为然,敬谢不敏。在媒人和女人走后,双手穿过铁关河腋下,想陪这孩子一起玩飞起来又爬上爬下的游戏,一种被铁关河称为幼稚的游戏。
铁关河年纪不大,脾气挺大,没几下就挣脱了严令璋的束缚,自己坐在台阶上赌气。不过他赌气归赌气,农活照做,先是编竹筐,然后就剥莲蓬。
恃宠生娇应该是亲儿子,铁关河不是亲儿子。
所以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刚刚会给好心媒人甩脸子,只是下意识觉得,一个女人的到来会让他的生活举步维艰,他抵触,拒绝。
院子里有几只鸡,还有几个竹凳子,他至今还记得风吹梨树,花早已谢了,一片绿意盎然。阳光照过篱笆,留下碎斑流金的阴影,从一块石头爬上另一块石头,时光就像缓缓流淌的河。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编了几个笼子,等严令璋来找他,可是严令璋迟迟不来。铁关河在心里反思了好几遍自己的错误,甚至快哭出来了,以往被权随珠打他都不会哭的。
严令璋真的生气了?是不是自己不逊,说到底,这人并不是自己亲爹啊。
铁关河回过头去,严令璋刚好出现在他身后。
“你来干什么。”他两眼一抹泪,其实对于严令璋,他从不称呼爹,因为觉得不配,对方听了应该不喜欢吧,“你不是要成家吗?你不是不想打光棍?不行的话我就走,我去寺庙里给人做工,我找我爹去。”
严令璋想逗他,“你爹不要你了,你找谁去。”
铁关河大吼,“找谁也不找你,你不要我,我不找你!”
鼻涕眼泪一股脑儿抹在铁关河的衣服上,严令璋不会做衣服,针脚松散,屈肘抬起胳膊,手腕那儿破了。严令璋当场就笑了出来,把已经大了的铁关河抱起,这孩子坐着胳膊,趴在肩头号啕大哭,“你不要我就不要我吧,我又不是你亲儿子!”
“要,要!怎么会不要呢,谁这么不长眼,把这么机灵的孩子丢了?我才舍不得丢呢。走,喝稀饭去,刚做好的热稀饭,多吃点儿长高,以后长得比我还高!”严令璋把孩子背到肩头,就那么进屋去了。
这段小插曲很有可能已经被严令璋遗忘,可铁关河就是记得很清楚。他喜欢喝酒,在酒醉未醒的时候,复刻小时候的感觉,严令璋手上老茧的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运槊成风,那槊比铁关河还高。
后来铁关河确实比严令璋还高了,那个一直护在他前面的人却渐渐佝偻下去。
权从熙骂他,权随珠、萧遥和他背道而驰,铁关河一路走来和很多人失散,严令璋葬礼上,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那口气没了。
功名霸业转头空,得失与否,好像就在一念之间。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可我的故乡在哪儿呢?也只能在梦里才能看到那刻满自己身高印记的木门,那一大一小两个竹凳,坐起来嘎吱作响。收不完的麦子,剥不完的莲蓬,安静不下来的蝉和鸽子,下不完的雨……
回忆是走不完的乡间小道,他走了一辈子。
·
最终,铁关河打开城门投降,萧遥单骑进入,见到了落魄潦倒的魏王。
他胡茬丛生,只穿了一件单衣,躺在地上毫无仪态可言,披头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