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信你吗。”他沉闷声问。
司徒辅良久,低声回应:“你不能。”
只有杀了这个人,悲剧的齿轮才不会重蹈覆辙,他无法再次眼睁睁亲手将周围人推入火坑。
他赌错了,走上一条没有后悔药的路。他承认,他无比后悔。
当他见到害羞孤僻的弟弟,他想到过往,寒气的冬日和血淋淋的照片。他强迫自己回忆,还原痛苦和悲鸣,可当他站在家里阴暗走廊上,熟悉的寒气窜入他背脊,他发现已全然麻木。
痛苦与悲哀不复存在,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呼吸,这份生理活动占据了他生命的后半程,他从年少,从鲜活的人,早已被穿透成一副骷髅,在漫长的二十五年里,他只为呼吸而活。
从站在选择的路口开始,这份选择,就将他腐蚀空洞,从背脊,到面孔,他的每一寸骨头都如现实的裂痕一样,碎得不成样子。
他如今死到临头,才发觉这个荒诞的、可怖的事实。
“你亲手将我送入了地狱。”尺言紧紧盯着,“我不得不杀你。”
正是因为这份错误的选择,导致他的战战兢兢十年心血白费,过往的心思、精心布置的脉络全然堙灭,连灰都不留任何一缕。
“你,该,死。”尺言一字一字,咬唇吐出。
司徒辅并没有反抗,尺言连一丝对抗的力气都感受不到。
这个相伴多年的挚友,从两人第一次相识开始,如噩梦般萦绕在梦境里,长久地阴魂不散。
他很久没做过梦了。
“你最好现在去死。”尺言咬着他耳朵,吐出丝丝凉气,梦魇彻底盖住他的影子,飞蛾罕见地在冬日灯光下乱舞。
刃锋的寒光照着光洁的下颌,只要稍稍一动,血丝就能溅出。他紧紧抓着匕首,指甲都抠入刀柄,激血涨红。他们都能感觉到,对方鲜活的气息喷到自己脸上,尤为清晰。
生命就在僵持之中,用一呼一吸,保持诡异的平衡。
耳畔吹来一阵风,像是抚摸,又像是刺痛。
尺言的眼泪流出。
他一边流泪,一边起身,手上的匕首掉落,发出刺耳清脆的碰地声。
金属与瓷砖的摩擦声让心脏颤抖,每一根绒毛都变成尖刺,深深地扎入这副皮囊。
他从未如此颤抖过。
他低头看着平躺在地上的友人,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旧友,看着流泪的尺言,他面色如冰块一样,比世间一切寒冷都要麻木。
他看着,想到过往,想到杜撰出来的天台,想到很多时刻,所有事情都只是一瞬间。
对于他而言,一切的一切,包括回忆,包括生命,都已经成为过去式。
他丢下匕首,往门外走去。
第37章 清醒梦
他很久没做过梦了。
尺言强迫过自己哭泣, 他笨拙地使用这幅年轻的身躯,他想让年少时的丰沛全然灌入,试图让他瞪得干涩的眼睛有一丝浸润。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的了, 或者在很早之前,或者在第一次正式触摸到迟雪的脉搏。
街灯一盏盏亮敞,路上人烟渐渐稀少, 西边燃起烟火, 在空中璀璨绽开。
他呼出一口气息, 下意识要去搓自己的手, 看到手上满是红印。
他回忆起回到这里时的第一次哭泣,是当他久违地拥着弟弟。他将鼻翼凑入弟弟后颈,闻着弟弟发丝里的奶香, 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终于情不自禁。
他在夜深人静里强忍着泪水, 好不吵醒弟弟,他的泪水涌出得愈发厉害,将过去二十五年,他的缄默、麻木、沉闷全然倾斜而出。
触碰年少时的记忆, 他的麻木不仁有一丝动容,而愈发冰冷的温度, 让他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嗅着路边的花草味, 听着车声, 和尘埃漂浮的伤感。路灯的璀璨让他看到过去, 最后被淹没在黑暗中, 连影子都不剩。
世界是会吃人的。
此处是地狱。
他漫长地等待着解脱的到来, 上天为了折磨他, 硬生生将他的生命延长一倍。他本该在很早前就死去, 在没有下雪的冬天, 和熊熊烈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