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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商(出书版) 第43节(5 / 6)

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其中有大量的周 文王个人经历的记录,于是便再度萌生了书写上古史的念头。2020 年疫情初起时,我辞去教职,获得了自由时间,先在安阳、洛阳小住 过一段时间,看过殷墟和二里头遗址后,搬进了成都郊外的一处租住 房屋,再次进入了新石器和上古世界。

我喜欢一个人在地广人稀的地方游历,让自己融入未曾见识的风 光之中。在进入成堆的考古报告之前,我也曾想象,那会是一趟去往 原始时代的新奇旅行,但未曾料到,探究人祭之源会如此令人压抑。 我搞过战争史,史书中固然充满战争、死亡,但文字过滤掉了感性直 观的认知,很难让人产生“代人感”。而面对惨死尸骨的照片,尝试 还原人祭杀戮现场,进入杀人者与被杀者的心理世界,我常感到无力 承受。

这是一场无法解脱的恐怖之旅,犹如独自走过撒满尸骨的荒原。

那时也经常问自己,用一辈子里这么长一段时间,搞这种阴沉苦 闷的工作,值得吗?无奈中也安慰自己:写史写到这种状态,怕也是 一种难得的经历……

仅凭千载之后的残骨照片、发掘线图和文字描述,做一点设身处

地的想象,就已经如此不堪重负,那个时代的亲历者又会如何?

所以,最后统稿时,我拿掉了基本成形的关于新石器时代的部分, 只用了一章做简短介绍,不然,全书会更漫长和压抑,我可能无法坚 持到最后。

如果是讨论上古时代的人的衣食住行,比如住的房子、使用的器 物、种植的庄稼,会觉得他们和我们现代人差别不大;但如果是探究 人祭问题,我总觉得无法理解他们,看得越多,就越是感觉陌生。因此, 关于人祭宗教的起源,以及早商时期人祭规模突然增加的根源,本书 尝试做出的解释注定是粗疏而平庸的,这种宗教的信奉者如果有机会 发言,应该能提供更高明的说法。

进入人祭的领域后,我最关注的,其实是哪些古人群没有人祭遗 存,或者比较少。我宁愿相信陶寺和二里头古国的人祭都不太多,也 认为商朝中期还曾发生过一场反人祭的上层宗教改革。证据也许还不 算多,但总应该有那么一点东西,让人维持哪怕微茫的希望。

我曾长期有一个困惑,那就是孔子对商周之变是否知情。之前十 余年里,我写过两个版本的孔子传记,都曾重点讨论孔子编辑的“六 经”及其反映的上古社会,但彼时尚未找到关于人祭记忆的证据,总 有难以言表的遗憾。而这次,经过对《周易》的解读,我逐渐推测到, 孔子晚年应当是接触到了商周之际的部分历史真相,儒家“六经”也 和后世惯常的认知很不一样。这是我之前很难想象的历史维度。

本书利用了较多考古学领域的发掘成果,应当对考古人的工作致 谢。除了本书正文中引用的报告和著作,不能不提及考古学大家严文 明先生:他不仅对新石器时代的人祭有深入且独到的观察,如邯郸涧 沟遗址的头盖骨剥皮现象、新沂花厅遗址的族群征服与人殉等,而且 对中国文明起源的论述尤为深刻一一从“大两河”(长江和黄河两大 流域)文化互动的过程来观察中国早期文明的萌生。这要比文明起源 的“中原中心论”或“多元论”更为深入。本书虽然未收录新石器时 代部分,但关于夏朝一二里头稻作为主的讨论,也有受严文明先生启 发之处。稻作农业在华北新石器晚期的作用,及其与中国早期文明的 关系,可能会是一个越来越显著的学术问题。

本书的写作过程难免压抑,但回首再看的话,通过大量考古发掘 报告,对中国早期文明的起源历程做一次鸟瞰式的巡览,也是颇为难 得的经历。如果说有什么宏观的感受,那就是:我觉得中国文明的重 要特点是体量太大,这是黄河、长江流域及周边的宜农地理环境决定 的;但地理也决定了古中国比较封闭,和其他文明的交流不那么便捷, 缺少参照物,独自“摸黑走路”的过程有点漫长。换句话说,要想从 那个时代走出来,主要靠文明内部的自我调节的话,付出的代价会格 外大。

在本书写作期间,应该感谢的师友还有很多。大学时代的旧交杜 波兄,在我移家成都后提供了很多帮助。昔日老杜入蜀为客,今日老 杜蓉城作主,皆令人感喟唏嘘。研究生时的同窗、陕西师范大学的牛 敬飞兄,为我查阅图书资料提供了诸多帮助。2020年初,我有缘探 访周原遗址,包括深锁在红砖院墙中的“文王大宅”基址,彼时就投 宿在牛敬飞兄家中。带我观摩周原遗址的,还有陕师大的王向辉兄。 春寒雨雪时节,在牛兄书房纵论商周旧事,切磋上古学问,是写作期 间一掬难得的开心,也让我想起钱钱锤书先生的一句话:“大抵学问 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

还有很多曾经帮助我的师友,这里无法一一列举,他们对我最大 的支持,其实是心理上的,让我意识到除了祭祀坑里的尸骨,这世界 上还有别的东西。

也许,人不应当凝视深渊;虽然深渊就在那里。

始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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