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
他把从龙山时代到商代的华夏文明的最初阶段,称为“华夏旧 文明”,认为周灭商后,周公旦一代人迅速废除了人祭宗教,并抹去 了与此相关的文献与记忆,从而开创了和平、宽容的“华夏新文明”, 其影响延续至今。这一大的历史认知,构成了此书的立论基础,“翦商”, 则是关键性的切入点。李硕有他自己明确的史观史识。
他的不少提法,鞭辟入里,一语中的。比如,“甲骨文是标准的 ‘男性文字’,而且是龙山文化之后部落旧习未褪时代的男人们创造的 文字。那时还没有后世人理解的王朝秩序,部族之间的掠夺和杀戮司 空见惯,嗜血的诸神主宰着蛮荒大地。”(第212页)“商王需要直接 管理的王朝事务比较少,其最重要的事务是组织祭祀和战争,而商人 各宗族则承担提供祭祀贡品和战争兵员(自带装备)的任务。所谓:‘国 之大事,在祀与戎。&039;这正是家族分封制而非官僚帝制时代的规则。”(第 223页)“人祭宗教及角斗产业的消亡,都源于外来文化的干预。…… 周人并未开创一种新的宗教,而是采用世俗的人文主义立场,与极端 宗教行为保持距离,不允许其干预现实生活,所谓‘敬鬼神而远之 这奠定了后世中国的文化基础。”(第15页)“周文化和商文化很不同, 族群性格也差别很大。商人直率冲动,思维灵活跳跃,有强者的自信 和麻木;周人则隐忍含蓄,对外界更加关注和警觉,总担心尚未出现 的危机和忧患。这是他们作为西陲小邦的生存之道。≈ot;(第484页)“周 人谨慎,谦恭,重集体,富于忧患意识,这些都成了新华夏族的样板 品格。”(第542页)“周公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神权退场,这让 中国的文化过于‘早熟‘;战国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贵族退场, 这让中国的政治过于‘早熟’。≈ot;(第573页)
李硕对于考古材料的运用,与古文献和甲金文字一样,已达娴熟 的程度,注释与用图,都颇为讲究。说到这书的专业靠谱,还可以再 举几个例子。
关于人祭风俗退出历史记忆,大多数学者认为它是逐渐、自然退 场的。一种代表性的说法是,殷商前中期盛行人祭,到晚期已很少了。 代表著作是著名学者黄展岳的《古代人牲人殉通论》,该书介绍了殷 墟三座多人祭祀坑,认为它们都属于殷墟前期。但李硕告诉你,“查 阅这三座坑的发掘报告便可知,有两座属于殷墟末期,一座时期不详, 根本无法确定是否属于殷墟前期”。(第1页)
对二里头遗址浮选碳化粮食颗粒的统计,稻米“意外”的多,近 50,而一般认为,华北地区的农作物应当是以旱作的粟(小米)为 主的,故主持这项研究工作的植物考古学家也认为“在黄河中下游地 区的龙山时代和二里头文化时期的浮选结果中属于异常现象”,推测 除自我种植外,还可能是从外地进贡而来的。我们对此不置可否,李 硕则穷追不舍,他指出了其中的一个bug (缺陷),就是植物考古学 家在给出浮选结果时没有称重的报告。而粟米和稻米的颗粒大小及重 量差异很大,分析古人的种植规模和食物构成,应当统计的是重量而 非粒数。他进而引进了农学上统计不同作物颗粒重量的术语——“千 粒重”(在学界,这个概念只有极少数学者提出且未引起重视),指出 二里头出土的稻米重量应是粟米的四倍,如是,稻米折合重量占比可 达845,水稻也就绝对是二里头人的主粮了。不能不说这一观点是 持之有据的。在此基础上,他又推论道,“在龙山时代结束后的‘大 萧条‘中,新著-二里头人之所以能够异军突起,甚至建立华夏第一 王朝,水稻是重要原因”(第42页),这当然可备一说。
你看,他钻进去了,绝不外行。
此外,他还常常点出传世文献中某些叙述属于后人的附会。譬如, “西周之后,人们还创造了那些更古老的半神帝王的‘创世纪‘,比如 黄帝和炎帝,嫁接和混淆了很多周族早期传说,造成了很多混乱。”(第 287页)“到春秋,后人又创造出了更古老的、《诗经》里没有的尧和 舜,于是,后稷的经历再被翻新,增添了更显赫的内容……以现代学 术标准看,《尚书》中那些最古老的篇章,如尧、舜、禹及夏朝,都 是不可靠的,只有到了商朝才开始有一些可信的内容,如《盘庚》 (第304页)“赐弓矢和斧钺并授予征伐之权的做法,并不见于商代的 甲骨文和金文,更像是西周以来分封制度的规则,甚至是春秋时期周 王室对齐桓公和晋文公等‘霸主’的授权。……这种春秋时人的观念 传到战国和秦汉以后,成为书写文王和商纣故事的母题。≈ot;(第436— 437页)针对《史记殷本纪》中周昌请求纣王不再使用“炮烙之刑”, “纣乃许之”的记载,李硕的评价是:“这实乃后世的一种道德叙事, 并不符合当时的规则。≈ot;(第437页)如此种种,都颇有“古史辨”之 遗风。
至于“大禹治水”系改造湿地、开发稻田说,二里头宫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