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些精美的亭台楼阁上扫过,脸上却不见喜色,只是淡淡道,“臣谢陛下恩赐。”
“韩卿,朕可是按诸侯王的规格给你建的,连柱子都是上好的楠木,你又何必自苦。”
韩信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直视刘邦,“陛下,臣当年要齐地,您给了。臣要楚地,您也给了。后来您什么都夺去了,却给臣这样一座宅子——”
他顿了顿,“臣斗胆问一句,陛下是希望臣满意,还是不满意?”
刘邦笑容一滞,他就不该去挑战韩信的情商,随即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韩信的肩,“好!说得好!朕就喜欢你这份直率!朕的大将军,还是这么会说话!”
刘邦又环顾四周,忽然叹道,“这宅子大是大,就是冷清了些。你那些旧部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韩信平静道,“臣如今闲居在家,旧部自然各谋前程,不必再来叨扰。”
“哦?都不来?”
韩信抬眼看他,“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查查臣的访客记录。”
刘邦摆摆手,笑道,“朕就是随口一问,来了也无妨,你也该游山玩水叙叙旧友?天天宅着像什么话?”
说着,他忽然凑近些,“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打算就这么闲下去?”
韩信目光微动,随即恢复平静,“是陛下不用臣,不给兵马,臣能如何?”
刘邦略过了这话题,忽然直起身,大笑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来找你喝酒的,”他一挥手,“来人,把朕带来的酒抬进来!今日不醉不归!”
侍从们连忙抬进十几坛御酒,又摆上珍馐美味。刘邦拉着韩信入席,亲自给他斟酒,“来,尝尝朕珍藏的佳酿,可比你平时喝的那些掺水货强多了!”
“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还自带酒食?”
刘邦似笑非笑,“朕要是不自带,你就敢给朕吃糠咽菜。”
韩信哼了一声,“那有助于陛下不得富贵病,臣一片赤胆忠心。”
刘邦盯着他,想从中看出些端倪,可韩信的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半点波澜。
刘邦摩挲着酒杯,“你对现在这样,可还满意?”
韩信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陛下是担心臣不满意?”
刘邦被这直白的反问噎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老实说,朕一直觉得你在憋什么大招,可这一年多来,你竟真老老实实上朝,连话都不多说一句。这不像你啊!”
韩信望向院中一株刚抽新芽的树,侧头看他道,“陛下,如今臣什么都不要了,您反倒不习惯了?”
是啊,韩信要齐王楚王时他忌惮,如今什么都不要了,他反而更不安。
毕竟谁见了这人仿佛大变,又没变的模样,都觉得活见鬼。
酒过三巡,刘邦忽然放下酒樽,想起战事,问道,“大将军,依你看,朕能带多少兵?”
韩信抬眼,他放下酒盏想了想,很是实诚的说,“陛下统兵,最多十万。”
啪的一声,刘邦手中的酒樽重重顿在案上,酒液溅出几滴。
空气骤然凝固。
“十万?”刘邦艰难的维持着笑,“朕当年率军入关,都不止这个数。”
韩信神色不变,“陛下善将将,不善将兵。十万之众,已是极限。”
第90章
刘邦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那韩卿你呢?你能带多少?”
“臣带兵,多多益善。”
空气仿佛都陷入死寂。
刘邦慢慢靠回坐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樽边缘。他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
“好一个多多益善。”刘邦想起以前,“朕记得垓下之战,你统率三十万大军。”
“四十万。”韩信纠正道,“连同盟军,共计四十万八千。”
刘邦随着他的话语,想起那日的战场——韩信坐镇中军,令旗所指,千军万马如臂使指。
“陛下。”韩信终于意识到氛围不对,他知错就改,深深一揖,“臣醉了,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
刘邦回过神来,强笑道,“何罪之有?朕就喜欢你这份直率!”他挥挥手,“来人,再上酒!”
侍从战战兢兢地添酒。刘邦举起新斟满的酒樽,笑容有些勉强,“来,为韩卿的多多益善干一杯!”
……
“罢了。”又喝了一会,刘邦放下酒樽,声音突然疲惫,“今日就到这里吧。”
韩信直起身时,刘邦已经背对着他走向门口。在走出堂门的一刻,刘邦忽然回头,“对了,三日后春猎,韩卿也来吧。”
“臣遵旨。”
待刘邦走后,乔装成老管家的李左车出现,让人收拾宴席位。
李左车已垂垂老矣,并不引人注目,待到无人时,“君侯,今日陛下”
“他在试探我。“韩信闭目养神,声音平静,“从问带兵之数开始,就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