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从记事起,就是在赌桌上混吃的,骰子是他的再生父母,牌九是他的兄弟手足,这人虽然是在广州、东莞和珠海等地常年混迹,但更经常坐小舢板到澳门赌场去赌,赢了一掷千金住葡京,输了两手空空偷鱼蛋,被人追债,就再跑回大陆来。他不在大陆赌博,因为广东公安对“黄赌毒”抓得严,罚款也重,没有明面上的赌场,就是有,进去赌几天几夜也是缩手缩脚的,过不了瘾,还担惊受怕的。
钟大海这种滩头上行走的人,也认识了一两个混迹堂口的大哥,自己手底下聚了几个跟着他吃饭的小弟。
去年初,钟大海拜过关公和黄大仙,运气爆棚,手上赢了不少钱,他深知在澳门是留不住这笔钱的,于是让人换成小黄鱼,叫上两个信得过的心腹,把这些金条绑在身上,从珠海偷渡回来,又去深圳找地下钱庄,把小黄鱼换成了现金,七拐八拐,在省城广州最中心的地方海珠区,买下一块地,当然海珠广场和江对岸那一带他是买不动的,但是买到边角区域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钟大海想学香港和澳门的那种商场模式,底下层作为商铺出租,上面的楼则是作为酒店经营,他看好这块地方,改革开放之风越来越猛劲,海珠是市区,广交会只会来更多的人。
常年在赌桌上过夜的他,也知道赌博不是长久之计,他还挺会打算,晓得要有个长期进项,全国各地做生意的人来参展,他就做这部分生意人的生意。
土地是集体制,不可进行私人买卖,但村委出让土地财产是另外的说法。
当时别说广州,就是整个大陆也没有几个专业、明确的地产公司,钟大海成立的这个房地产公司,只有这一个项目,里面只有五个职工,其中三个是跟他混迹各个赌场的弟兄,两个是当地找来真正打杂做事的,为了建起这栋楼,这里拉一群人,那里拉一群人来做事,明晃晃是个草台班子,朱哥就是其中的一队人。
去年底,万云找丹燕嫂帮忙看摊子,丹燕嫂没空,要带着朱文朱武到工地卖面条儿,其实就是朱哥在给钟大海这个公司起楼房,因为年底,人手不够,他自己还亲自上阵去搬砖砌砖头。
要说一下的是,万云刚到珠贝村的时候,朱哥手底下只有二十来号农民工,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初,已经发展到了五十人,不算很大规模,但是也不算小。
八十年代结束,九十年代开启,南下赚钱的风气在一些内陆乡镇和城市是愈演愈烈,于是九十年代那句著名的口头语“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被叫得越来越响亮。
尤其是朱哥老家的那些老乡们,看到从前跟自己一样地里刨食的人,一年竟然能赚两三千块钱回家,不到两年就起了新房,改善了家里人的生活,这对在老家一年只能挣个两三百块的同乡来说,是极大的刺激,中国人最喜欢的不就是荣耀乡里吗?
别人行?自己怎么不行?
干!南下!跟着朱哥干!
这五十个兄弟,都是跟着朱哥混饭吃的,朱哥压力大,但也没亏待他们,到处去找工地包工程,然后带着小弟们开始赚钱,在老家地里是卖力气,在城市里当农民工也是卖力气,能挣钱就行!
而去年,钟大海开会的时候,就说了,他很着急要把这栋楼给做起来,赌棍开始做实事才知道,起一栋楼要花这么多钱,召集人过来做,竟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哪里像在赌桌上,荷官不到五分钟发完牌,一局定生死,快准狠!但已经开了头,又没办法停下,前面的钱已经花下去了,只能继续往里砸钱,怎么样也得把这栋楼给做起来,就和朱哥,还有另外几个小工头说,明年七月必须要封顶!
刚开始,钟大海日日待在他的地产公司里——一个在村里租来的小平房里头,履行自己当老板的职责,似模似样,天天去工地监工,几个月都没出门去赌博了,一直到过年之前,给干活的人每月都结清工资。
朱哥所带的这个队伍,农民工每日休息只有一天,很是辛苦,挣的是损手烂脚的辛苦钱,平均下来,每个人的工资接近两百四十,这对这帮没文化、没其他技术傍身的人来说,是个极为不错的收入,所以再苦再累,大家也是甘之如饴,只要能拿到钱!
按着去年底的情况,朱哥每个月必须要在钟大海那儿拿到一万五的现金,他自己的腰包才能赚到钱,也才能把兄弟们的工资给周转过去。
过了个年,加上去年那五十个兄弟,又来了七个人,队伍在壮大。
钟大海的这个工地一直没有完成,他的图纸上画了十五层楼高,面积也广,距离封顶至少还有小半年,再加上其他一些扯皮的关系,比如物料没有及时送达,不同包工头之间所带领的工人们打架,村里的人偶尔找找麻烦,区里派人来检查整改之类的大大小小的原因,封顶更是往后推迟。
但不论怎么推,朱哥和其他包工头干活的速度都没有慢下来。
一个长期稳定的工程,对朱哥这种小包工头来讲,是能省却很大力气的,他不用到处跟一些工地小老板和大工头们拜把子、喝酒、找活儿干,谁都想活得轻松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