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三年,温侧妃从未如今时今日一般,深感千岁爷如那远天的云霭,踪迹实在冷淡,致使自己倾注在他身上那满心的春兴实难排遣。枕上也曾悄悄垂过泪,花间也曾暗暗断过肠,这才按捺不住,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得他专宠多时。
她打量藏雪。
这小姑娘虽妆裹极寡淡,艳容颜亦有几分憔悴,其气度之沉静从容,神骨之飘逸超脱,却不似婢子,也不似小康之家养出的窈窕碧玉,倒有些像是清贵人家悉心呵养的千金。
她曾遣侍从打听过藏雪的身世来历,只得知彼是从沉员外郎府上过来的伶仃孤女。大抵,这婢子从前绝非是什么清贵人家的千金,倒是如今被千岁爷护为珍宝、兼亲自调教,故而养出这等吸风饮露般的脱俗清丽。
越思越想,心中酸意越难忍,正待离去,身侧那个瘦影走上前去,抬起一双春纤玉手,有些吃力地亲自启开面前沉重的殿门。
瞧着这小姑娘落落大方,如数家珍般,带她游逛这座楼,引她借阅哪些典籍、法帖,心神竟一点点被勾了过去。
一圈游赏下来,藏雪已有些气喘难定,温侧妃亦已兴尽,小梨与棠雨本以为事情这边消停了,不料侧妃娘娘猛得想起什么,忽然又说想去看看千岁爷的书室。
如今这楼里哪里还有千岁爷的书室?分明是阿雪的书室。二人本以为藏雪会拒绝这个要求,没想到她爽快应了,毕恭毕敬引着侧妃娘娘上了楼。
见到雪洞一般的书室后,温侧妃自然是惊诧不已。
藏雪在旁解释:“近日,千岁爷吩咐奴婢们拾掇了一番。一切都是遵照千岁爷的吩咐收拾的。”
“这样……竟很好。”温侧妃喃喃语道,“极是淡泊……极是宁静……只是可惜了,连一小方千岁爷的私印也未见着。”
即便知道藏雪不只是个婢子,但她仍旧认为藏雪到底是个婢子。这也是藏雪接触她的目的——自己就是个婢子,这该是所有人的共识。
她忽又深深嗅到一阵极沉极冷的香,却难以分辨这香究竟便是浸透这书室的香,还是自那个瘦影儿身上袭来的。她不觉疑心了一瞬,平日使用这间书室的人究竟是谁?往深里想了想,却觉着不至于此,断然不止于此。必定是因这婢子素日里在这儿侍奉的最殷勤、待的最久,身上才萦满同一种香的。
总算送走侧妃娘娘后,尝到了点狐假虎威的甜头,藏雪立在书案前,展开案头那柄空扇上,在扇面上写了几个大字。
侍女们围上去看,却登时便呆愣了,“阿雪,这……这几个字……”
棠雨无奈地叹道:“无妨的,千岁爷不会责罚她的,只会一味纵着她。”
千岁爷的名讳,心中悄悄的念一念,私下无人时划几笔,自然是可以的。大摇大摆书在扇上,念在口中,便只有藏雪了。
此时,皇宫内院。
“即便是皇家,长久虚着中馈究竟不好。海照当及早择定正室。”清脆的落子声中,梁帝苦口婆心。
萧曙眸光凝在棋局间,眉山却微微蹙起,朱唇畔似笑未笑,“本以为兄长今日召弟入宫,只是为弈棋,一同消遣些个,不想还是别有用心。”
梁帝不管不顾继续絮叨:“你若是懒怠拣选,扶一个侧妃为正也好。朕瞧着温侧妃就很好,论才论貌论品性都最合你心意了吧,你平素带她进宫的次数也最多,温家在朝中亦得用,不若就册立了?”
萧曙抬起眼,低声言了句:“弟之钟情,还不在于彼。”
“钟……情?”梁帝几乎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听错了,“海照是体尝到过钟情的滋味了么?今日竟说出这等话来。”
他这个弟弟虽然看起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但对风花雪月从未真正感过兴趣,从他口中撬出这种话来,是前所未有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