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4)
西尔看上去甚至比哈罗德还要高一些,或者,不如说是哈罗德萎缩的速度比她更快。结果现在两人争论的时候,他不得不抬头看她。露西尔还有一个优势,就是没有像哈罗德那样日渐消瘦——她把丈夫消瘦的原因归罪于他总是抽烟。她的裙子依然合体,瘦长的胳膊还是那么灵活地指挥这指挥那;而哈罗德的胳膊在宽大的衬衫中晃晃荡荡,衬得他比以前更没底气了,这也让露西尔这些日子越发占得先机。
露西尔对此很骄傲,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妥,尽管她有时也觉得,自己应该有些不好意思才对。
贝拉米探员不停地做着记录,手都抽筋了。他放松了一下,接着记下去。他原来也想过把谈话录下来,但还是觉得用笔做记录更好。当人们与政府官员见面谈话,却发现官员什么也不记时,他们会感觉不舒服。而且这也正适合贝拉米探员的工作方式。他的大脑更容易处理视觉信息,而不善于听觉信息。就算他现在不做记录,过后也得整理出一份纸质文件。
贝拉米从一九六六年孩子的生日派对开始写起。露西尔一边抽泣,一边诉说当天发生的一切,语气中充满愧疚。她是雅各布还活着时,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她只依稀记得儿子冲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去追另一个孩子,挥动着一条苍白的胳膊。葬礼那天去参加的人太多,教堂里面几乎坐不下。贝拉米把这些都记下了。
但是有些谈话内容他没有记。出于尊重,有些细节他只是自己记在心里,而没有记在官方文件中。
哈罗德和露西尔虽然从失去孩子的悲伤中熬了过来,但也仅限于此。在接下来的五十几年中,他们的生活中一直充斥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孤独。这种孤独常常不期而至,在周日的晚餐时分不管不顾地涌上心头,令两人的话题陷入尴尬。那种感受他们无法描述,也很少谈及。他们只能屏住呼吸,在孤独中如坐针毡。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感觉虽然规模日渐减小,却始终令人捉摸不透、无法忽视,就仿佛卧室里凭空出现了一台核粒子加速器,坚定不移地预测着宇宙真理中最不祥、最不着边际的一面。
或许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于逃避这种孤独感,甚至已经轻车熟路。这就像一场游戏:不要提及采草莓节,因为雅各布最喜欢这个日子;不要一直盯着那些漂亮的楼房看,因为这会让你想起自己曾说过,雅各布将来能成为建筑师;对那些与雅各布有几分相似的孩子,则完全视而不见。
每年雅各布生日前后那几天,他们总是过得很压抑,相对无言。露西尔会毫无缘由地抽泣起来,哈罗德的烟瘾会比平常要大一些。
但这只是在开始的那段时间,只是在悲哀的头几年里。
他们慢慢老去。
他们阖上了记忆的大门。
哈罗德和露西尔一直尽可能远离雅各布溺亡的悲剧。然而,他们却又一次看到这个男孩站在自家门口——脸上的笑容那么熟悉,丝毫未随着岁月而变化。他依然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依然只有八岁,这一切距离他们已经如此遥远,哈罗德一时间竟然忘了孩子的名字。
哈罗德和露西尔把该说的都说完后,双双沉默了下来。但屋里的肃穆只持续了片刻工夫,因为坐在厨房餐桌边的雅各布正制造出各种动静:他把叉子和盘子碰得叮当作响,“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下柠檬汁,接着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孩子朝爸爸妈妈喊了一声。
露西尔笑了。
“请原谅我接下来的这个问题。”贝拉米探员开口了,“请不要认为这是一项指控,不过,为了更好地了解当时的……特殊情况,我们不得不问一下。”
“到底还是来了。”哈罗德说。他把手插进口袋里,终于不再去摸索那根并不存在的烟。露西尔则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你们和雅各布之间的关系怎么样,我是说,那件事发生以前?”贝拉米探员问。
哈罗德哼了一声,把身体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上。他看着露西尔。“你们是不是希望我们回答曾经把他撵出家门之类的?电视上不都是这样嘛。我们是不是应该说曾经打过他,不给他吃饭,或者像电视里放过的那样虐待他?”哈罗德走到前厅中一个正对着大门的小桌边,第一个抽屉里有一包没打开的烟。
他还没来得及回到客厅,露西尔就率先开火了。“不准抽烟!”
哈罗德扯开包装,动作十分机械,好像那双手不是他自己的一样。他抽出一根烟,没有点着,只是叼在嘴里。他挠了挠满是皱纹的脸,呼出一口气,深长而缓慢。“我就尝尝,”他说,“不真抽。”
贝拉米探员温和地说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们或者其他什么人造成了你们儿子的……唉,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他笑了笑,“我只是想问清楚情况。调查局正努力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家都想弄明白这事。我们也许能够帮助复生者和家人联系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知道他们是如何复活的,或者,是什么导致他们回来的。”他耸了耸肩,又说,“最大的问题依然无法解决,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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