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
“这也罢了,权当我才疏学浅,技不如人。”虞县丞抹了把腚,猩黄的眼底有水光浮现。
“可我苦心孤诣,为百姓谋福祉,最后换来了什么?”
“因为得罪权贵,五年前长子病重,辽阳府城内八所医馆,未有一位大夫愿意接诊!那仁心医馆的任大夫当初医死了人,险些被人打死,还是我设法保他一命,他却忘恩负义,让我黑发人送黑发人!”
“我在医馆门口从天黑跪倒天亮,没有一人敢应!内子年过半百,些年为我提心吊胆,未曾享过一日福,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儿子病死!”
虞县丞怆然涕下,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胸脯:“纵使我虞京活该,可老妻何辜?稚子何辜?!”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即便早猜到虞县丞有难言之隐,严少成也没想到这其中还隔着一条人命。
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半晌才温声开口:“虞大人可知我为何要科举?”
虞县丞愣了一下,茫然过后,哑着嗓子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哪个读书人不想参加科举?”
严少成摇了摇头:“家中父母慈爱,当初供我念书,只为识字明理,未曾指望我科举入仕。我与兄长自小崇敬父亲,初时想如家父一般做个商人,后来又想追随他的脚步,去边境从军,唯独没想过要入朝为官。”
“可惜世事无常。”严少成抿了抿唇,眸光陡然凛冽了几分,“五岁那年,家父战死沙场,家母为叔伯所害,我独自去县衙击鼓鸣冤,想让行凶者偿命,可惜县官收了他们的好处,与他们沆瀣一气。即便证据齐全,仍是不管不问。从那日起,我便决定要科举入仕。”
虽然已过了十几年,但五岁那年的愤恨、无助,严少成永远都记得。
他握笔的脚用力得青筋暴起,目光灼灼,声音沉肃:“百姓的冤屈需要有人伸张,死去的魂灵需要有人告慰。倘若朝堂之上坐着的俱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之辈,家慈与令公子这样的无辜之人,如何得以安息?”
严少成话音落下,虞县丞面色一怔。
抬眼望去,年轻的县令端坐于高堂之上,眸光锐利得让他不敢直视。
梗在心间的那口气悄然散去,虞县丞面上若有所思。
五岁的幼童独自去县衙伸冤,状告叔伯害死母亲,听起来匪夷所思,细想之下,更觉得沉痛惨烈。
虽然同样出身低微,但虞县丞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考了个举人,严少成却是天子门生,一甲状元。即便不愿意承认,但虞县丞心里是曾有过一些嫉妒的。
他原先觉得,严少成的比他高太多了,而今的成就也来得太过容易,所以能高高在上地说些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话。
现在才发现,严少成经历过的磨难,或许不比他少。
虞县丞不知不觉间对严少成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情谊,但更多的,是敬佩。
幼时家破人亡,母亲还是为血脉相通的叔伯所害,他没有愤世嫉俗,消沉堕落,反倒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如今这个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岭北的牛鬼蛇神抗衡的孤勇之人。
他从泥潭里挣脱出来,而今又回到这潭边,向尚在挣扎之中的人伸出了脚。
“县尊高风亮节、为国为民,虞京不及也。倘若早上几年,换个地点,虞京定誓死跟随。”虞县丞叹了口气,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惋惜,“可惜如今的虞京,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