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替我擦着身上的伤口。
恍恍惚惚,我好像听见宝良在哭哭啼啼,殷太医在唉声叹气,还有……
「阿暖!醒醒!不许睡,你不是最想活吗?睡了就活不了了!……」是阿珊哥哥!
我回来了。
被他们从乱葬岗、死人堆里找回来了。
连日的汤药浇灌、悉心照料,他们艰难又执拗地将大半步踏进鬼门关的我,抢了回来。
最难熬的那一夜,半夜三更,我全身发寒,如坠冰窟。
生火无济于事,喂的药也如数吐出。
情急之下,阿珊哥哥将我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我冒着冷汗的脑袋贴在他的胸膛,紧贴的肌肤将他身体的温热一点一点过渡到我的身体。
我听见他哑着嗓子,在我耳边不停地说:
「你不是答应我了要早些回来吗?」
「你爹娘妹妹还在家等着你。」
「还有卢妃娘娘也来信问你好不好,要是知道你变成这样,她肯定要怪我的。」
「还有……还有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草头村漫山遍野的花儿,我一直等着呢!你不许食言!」
我扯出个虚弱的笑:
「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已经把我忘了呢。」
阿珊哥哥替我将汗湿的额发拨开,将我抱得更紧了,紧得像是要融进他的骨血。
「怎么会忘呢。」
「草头村姚老三家的长女,姚阿暖。」
第29章
一场风波。
偌大的皇宫,少了个小小宫女。
紧闭的东宫,却多了个不能见人,但每天快快乐乐的草头村野丫头。
阿珊哥哥说,我从此不再是记档在册的奴婢了。
等他安排妥当,便立刻将我送出宫外,远离是非之地。
我埋着头不说话,蹲在地上用手指头蘸了水,一笔一画地写着他教我写的字。
「错了。」
书桌前,眉目疏朗、身姿挺拔的端方君子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信,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一笔一笔,很是认真地重新教了一遍。
只可惜,我是个不成器的学生。
手上一撇一捺地写着,心里却横七竖八地撞着,该低头看字的眼睛,总忍不住往身侧英俊人儿的脸上偷瞧。
东宫的疯傻太子,其实既不疯也不傻。
一切不过是一层示人以弱、掩人耳目的浮皮伪装。
当年谢氏一族趁着元宵夜发动夺宫之变。
杀太傅,灭太学,毒害柳妃,软禁皇帝。一朝控制了皇城宫廷,自以为天下在握。
但天下之大,京城内外痛恨外戚霍乱朝纲,心怀救世之心的人,又何止一个老太傅、三千太学生?
为暗中联络各路势力,集结各方力量。
光风霁月的当朝太子,只能将自己作践成一团任谁都看不上的烂泥。
卢妃出宫入寺如是,江措反目投敌,亦如是。
他们都潜心蛰伏在敌人看不到的阴暗之处,静待时机,蓄势待发。
「可……要是我真给你下毒怎么办?」我着急地问。
地上的「暖」字落下最后一笔,阿珊哥哥的手却没有放开。
他目光落在我手上密布的伤痕,柔软怜惜。
「阿暖,朝堂乱局,不是你一个小小宫女可以抵抗的。」
「下与不下,我都不会死。我倒宁愿你下了那药。」
想想。
生乱至今。
除了那个主动投靠谢家,害了柳妃娘娘,又想加害于他的嬷嬷,他再没杀过其他人。
从前受他恩惠照拂的人多如牛毛,在他落难之时,又皆如鸟兽散,他从不在意。
殷太医与他对坐夜饮,曾叹道:「殿下至仁至善,是百姓之福。」
阿珊哥哥却似乎并不喜欢他身上的「仁善」二字,苦笑着摇头:
「父皇曾告诫我,所谓仁善,于帝王无益。」
「我这样的性子,只怕此生都当不了一个好皇帝。」
阿珊哥哥不打算当皇帝了。
他说,镇守北境的睿王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既骁勇善战,亦足智多谋,是为君之材。
在他的计划里,清君侧之日,便是他请旨自废,更立新储君之时。
我问他,不做太子不当皇帝,以后要去干嘛?
他看着我写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珊」字,想了想说:
「或许……会去我娘亲出生的那个小渔村,看看海。」
「哦……有海的地方……那离我们草头村应该挺远的。」
见我垂头蔫巴的样子,他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然后再去草头村,看看山。」
我像根春风吹过的野草,登时支棱起来,连忙跟他拉勾。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