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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脚步彷彿从未停歇,往往感觉才送走前一个冬季,转眼间便迎来了下一个的尾声。
今天是情人节。
升上国中三年级的杜日恆,仍旧时常往向阳书屋去。除了週三放学要上钢琴课以外,其他日子总是不缺席,有时,功课还是在书屋完成的。
秀霞奶奶因着身体状况的缘故较少下到一楼,然每每见到杜日恆,仍会带着灿烂的笑与张开的双臂等待她。而说也奇怪,儘管不喜过多的肢体碰触,面对信任的家人与长辈,杜日恆却总是在试图索取拥抱,这点也令她自己感到疑惑。
听外婆述说,杜日恆小的时候,家人在客厅放了张游戏床,她喜欢在大人经过时站起来,伸长小手讨抱。「你都在你那个小笼子里面说『抱一下下嘛!』哇,那时候你真的好可爱!还有那个小笼子噢!」聊到这件事时,外婆笑得非常开心,回答也十分生动。这么说来,秀霞奶奶有时会让杜日恆想到亲爱的外婆。
与苏智惟益发熟识后,杜日恆意识到,他不仅接续了秀霞奶奶管理书屋的工作,也延续了那份温柔与友善。
顾客较少的时候,他愿意听她说学校发生的事,听她说她所着迷的小说或乐曲,听她说各式忧愁与不安;店里忙碌时,杜日恆则会自发地帮忙排整书籍,积极询问苏智惟是否有其他需要协助的部份。
打从她观察到他的行走不便,就想知道原因,却找不到恰当的时机,而始终没有开口问。
这些日子来,苏智惟成了杜日恆最为珍惜的「大朋友」,他像是杜日恆从小渴望拥有的哥哥,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好。
事实上,杜日恆还有几位这样的「大朋友」——比如学校的工友伯伯,提供营养午餐的阿姨,以及她最为喜爱的钢琴老师。杜日恆将他们视为敬爱的长辈,同时也是重要的朋友。尤其在使她备感孤独的校内,与前二位的相处难能可贵,他们的接纳与关心,令她的校园生活不再那么难以承受。
倒数第二节的下课鐘声响,同学们继续八卦着这一整天看到谁被告白,又有谁被拒绝,以及别班女生与班上男同学牵手等话题,着实吵闹。
杜日恆留在座位上,尽力忽略环境里的各种声响,从书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想着看看爸爸在里头写给她的鼓励,以及妈妈和她一起画的涂鸦。
笔记本由家人用心设计,从小学二年级使用至今,贴满了她所喜爱的照片,以及随手抄下的书籍佳句。封面是爸爸设计的字体,写着「小日的社交手册」,还有着妈妈以水彩绘製的鸭子,是这个世界上杜日恆最喜欢的封面。
摊开本子的空白页,一个摺成爱心的纸条掉落在桌面上。
上午拿笔记本出来时,还未有它。
杜日恆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感动。她从未想过,如此被眾人排挤的自己,也有在节日收到温暖的可能。
毕恭毕敬地拆开那颗粉色的心,她的脑中充满了对于内容的正面想像。
然而,当杜日恆的双眼聚焦于信纸,照着平时阅读习惯那样地唸出那些字句时,她明白了,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虽然你很丑看着你的脸令我作呕但我还是每晚操你干你又臭又丑的……」字跡凌乱,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越往下读,杜日恆的心就越往下沉,直至塌陷,碎裂。她甚至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把它读完,更不晓得现下的情绪都是些什么。
这张纸条从她无比心爱的,承载着家人的守护与心意的笔记本里掉出来,这一点突然令杜日恆感到噁心。她可是连妈妈在便利商店替自己买了的麵包包装袋都捨不得丢弃,这样爱惜与家人有关的一切,而这可怖的纸与自己所爱之物相碰,彷彿象徵某种感染。爱心的粉红刺眼,她感觉自己又要哭了。
并未阻止泪水涌出,模糊着眼,将信纸揉烂后,杜日恆麻木地起身,朝班上的大垃圾桶走去。
身旁传来笑声,杜日恆感觉全班三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这加深了她的恐惧与难堪。
她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自己可以得到同儕的好意?
左手食指残存无几的指甲深陷右手背,她开始挖凿。痛楚使她短暂忘却一切的莫名与荒唐,可她那无时无刻不运转的思绪却逼问着她。
为什么是她?是不是因为她将制服衬衫扣到最顶,不若其他女同学那样想方设法将裙子穿得短些,也不像她们那样懂得打扮自己,让人觉得又土又俗?或者因为她不像多数人那样认得当红演艺人员,儘管她是多么想要了解同儕们感兴趣的话题?是不是,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
杜日恆一直都知道她跟其他同龄的人不同。生活中太多太多的分歧,她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小学一年级开学当天,导师便与妈妈建议,让她转到特教学校去。即使后来留在了原本的班级,每个星期却有几天下午得到「资源班」上课,全班就她一个;长大以后,接踵而至的人际关係问题,也宣告着她的无法融入,就算她不曾放弃向他人伸出手,她仍在一次次的被放弃中,渐渐遗失了最初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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