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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逃离书屋后,杜日恆已好几日没有回去。
她害怕再度遇到那个戴眼镜的男子,更害怕被他责骂。杜日恆懊悔于当时的行为,她晓得自己不该那样粗鲁,也绝不能像那样不理会对方的提醒,连句道歉也没有就跑掉。
平復心情,思忖许久后,杜日恆决定写张卡片向对方道歉。
为了取出装有空白小卡的盒子而打开抽屉的瞬间,木头香气扑鼻,使得原先有些焦躁的她稍微定下心神。
杜日恆从五顏六色的卡纸中挑选了一张浅蓝,小心翼翼地自笔袋取出钢珠笔,旋出笔芯。杜日恆暗自期望这支她所珍惜的笔,能够将平时歪扭的字跡写得好懂一些。
由于不晓得那位男子的名字,她写下「向阳书屋的哥哥您好」几个字作为开头,随即陷入斟酌用词,担心会否冒犯到对方的苦恼之中。
妈妈曾提醒她,一般情况下与人交流,不必过于谨慎,如果给人太过客气的感觉,反而难以自在地互动。这点她是明白的,却又往往因为低自信的缘故增添许多顾虑,而无法跳脱这样的表述方式。
待她写完卡片,已是一个多小时之后。
假日午后,沿海小镇观光人潮眾多,小摊贩吆喝着吸引顾客,各式食物的气味混杂,人声与溼冷加成,对喜好寧静的人而言,并非最适合外出的时刻。
杜日恆将脸埋入妈妈勾给她的围巾,戴上耳机,点开佛瑞作品编号八十四,八首短曲中的第五首即兴曲。升c小调的优美之中带着些许伤怀,其中绵长深刻的情感是不容易化为具象的,只是那般将感触柔和融入的调性,一向为她所爱。
说不上为什么,升c小调总是令她有被温柔拥抱,被理解的感受。
乐音像是一层薄薄的膜,将外头声响减弱,保护她不因为过度的感官刺激而无措。
庆幸,书屋坐落于隐密静悄的小巷子里,踏入这一区块,杜日恆逐渐放松下来。
书屋外头,一位老爷爷有些吃力地想拉开店门。见状,杜日恆小跑步前去,先行替他开了门。老爷爷朝杜日恆微笑,轻轻頷首以表感谢,这令杜日恆感到快乐。她总是拥有比同龄孩子要好的长辈缘,是她屡屡挫败的人际体验中,少数美好的交集,因此格外珍惜。
后头其他的顾客也顺着杜日恆帮忙抵着的门进入了书屋内,她这才慢慢关上门。
或许因为假日,书屋有着不少顾客。杜日恆的焦虑又窜了上来,她将背包前揹,拉开拉鍊,从里头找出信封,鼓起勇气,笔直朝柜檯走去。
那位戴眼镜的男子果真在柜檯后方,正在替几位顾客结帐。杜日恆排在后头,随着前方队伍缩减,她不自觉地捏紧信封,心脏跳得飞快。
「你好,需要帮忙吗?」大抵是看她没有拿书,对方出声询问,尚未认出她。他的笑靨温煦,面颊上绽开浅淡的酒窝,与上回的初次印象相较,实在可亲许多。
「我……」杜日恆将信封双手呈上,眼神向下,不敢看他的反应。「星期二的事情……对不起。」
「啊,你是上次那个女生。」对方认出了她。接过卡片,他接着柔声说道:「没事的。我想你那天应该也是因为心情很差,所以才没有多注意。」
听见对方以这样和气的语调向她说话,杜日恆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仍带着笑容的他。犹豫片刻,她补充,「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
「苏智惟。我叫苏智惟。」他继续以令杜日恆觉得不可思议的友善语调补充,「我阿嬤跟我提过你。你叫日恆,对吗?」
「嗯。你的阿嬤……是秀霞奶奶吗?」关于苏智惟是如何晓得她的名字,杜日恆多少有些头绪。秀霞奶奶曾经提及,自己有个在台北工作的孙子,小时候与杜日恆一样喜爱阅读,看来就是他。
苏智惟点头。他的眼神向着不远处走来的顾客望去,打算结束这次的对话,可杜日恆并未意识到。
她踌躇着,终于扭捏开口,话中带有哭泣的前兆。「你真的……真的没有生气吗?」
杜日恆总是需要再三确认,她对于感知他人的想法总是感到困难。每当她怀疑自己说错话,或是,当她担心对方的讚许与原谅只是安慰,便需要像这样重新问过。
「我没有生气,真的。没事的。而且,我也应该向你道歉才对。」苏智惟将语速再放柔了些,「那天是我太兇了。明明看到你那么难过,却没有用更温和的方式跟你说话,对不起。」
事情开展出乎想像,杜日恆的心底顿时挤满了复杂的情绪——决心道歉时遗留的担忧,淡化却仍存在的自责,反被道歉的讶异,受理解的感激,在心底扩大的温暖……这一切,化作杜日恆眼中匯集的雨点。
眨眼的瞬间,泪水滴落。苏智惟赶紧抽了张面纸给她,杜日恆极其小声地道了谢,又道了声「不好意思」,便躲到一旁擦眼泪,擤鼻涕。
刚才后方等着买书的人有些困惑地望向她,使得杜日恆更加难为情,她别开了眼。直到听闻对方开门离去才稍微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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