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上)(1 / 2)
我只剩一个实际的步骤,那便是在不惊动唐家祥的情况下将家具物什收拾乾净。我只在白天约见房东太太和经纪公司,于是会见顶让中介人与谭倩仪的时间又必须进一步分割。唐家祥自然產生疑惑,他是何等细密多疑的人,数次发现我接听电话时避到一边,又在电梯门口看见我来不及丢弃的旧寝饰,关上家门,他问我:「你打算在年底搞装潢?还是想趁自己生日前办妥?何必躲躲藏藏,我来帮你出主意呀。」
我的生日在十月,距此还有好一段时间,我笑道:「不是喔,是想趁你的生日前搞好,再向你求婚。所以不能让你知道。」
唐家祥是八月诞生的孩子,除了用钱大方,实在没有甚么狮子座的影子,实则他用钱也只对三个人大方,那便是他老兄自己、我、还有谭倩仪,从不见他在我餐厅慷慨请同事们喝酒吃饭的。当他身处一群朋友与摩托车cb兄弟之中,你永远见他谦虚微笑,看似笨口笨舌又很好相处,只有我知道他脑中正在想东想西,说不定忙着调阅脑中的朋友八卦资料库。
初相识时,我对他说,由此可见星座乃是唬人的理论,我餐厅的女生都说狮子座单纯又豪爽,更有照顾人的王者之风,你哪里有甚么王者之风啊,呸,王者身边鬼头鬼脑的奸臣还差不多。
唐家祥当时并未回击。现在将前生旧事揭开了,他才问我:「喂,关于生日这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记不记得自己有过一个糊里糊涂的生日?」
「我每年生日都过得糊里糊涂的。你想想,变老有甚么好庆祝。」
「我不是这意思。」他摸了一下我的头,「那时……那时你是捡来的孩子,大概是社会太乱太穷,弃婴也多。收养你的人不知道你哪一天生日,索性指定捡到你那天为你的生日,因为你才出生不到几天,和实情相差也不会太远。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你与我讲过这个故事。」
「你昨天趁我睡着以后看了甚么dvd?你租了民初背景的时代剧?」我装傻。
他自然知道我睁眼说瞎话,一逕说下去。
「比民初可遥远得多了。你是在很冷很冷的年底被捡回去的,所以你的生日就在过年前不久。现在看来这个年是旧历年了,我觉得很有道理。当时的你,说是魔羯座也行,说是水瓶座也行,古古怪怪,出牌永远不按牌理,心里面却有很多死硬坚持,坚持到寧可委屈,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现在的你更麻烦,你变得保守了,却又成了个天蝎和魔羯、水瓶的混合体,该有的怪脾气一应俱全。」
「你穿凿附会够了没,你的科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再度脱口说出这句一定会被反驳的评论。果然换来他第n次回应:「我不是迷信,只是比较开通,懂得欣赏超自然的奥秘。你明知我大学是读中国文学的!硕士才转资讯科技。」
这次他的无耻更加变本加厉:「你看,这就是我,文理兼修,知性感性兼具。」
他说起来脸不红气不喘,不要脸之极。趁我两手一摊无言以对,他又说:「所以那个时候呀,每年你『生日』,我陪你喝酒,我们两个都是望着雪景的。酒一下子就冷了,冷了又煮,煮了又冷。现在好办了,你出现在这个炎热的城市,又被我找到了,到十月也还可以一起喝冰冻啤酒。」
十月,到今年十月你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啦。我胸中泛起一股奇异的轻松自在,轻松到……令我惘然惆悵。
他一提起雪景,那座幽深院落便涌现我眼前。记起的已越来越多,原来我不记得和他在那个院落有过多少交集,此刻却有若回到石阶前、小窗下,枕在他的手臂上,喷着酒气胡言乱语。我抓起唐家祥的手,低头一看,明明是戴着那隻雾钢黑瓷手錶的手臂,我却彷彿还能看见一幅洒满细雪般的亮白衣袖。
唐家祥问:「干甚么?」我说:「没事没事,我看看时间。」说着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才放开。
他扬起脸,伸着手任我咬,喷了一声鼻息,不知是笑还是叹。
我们的时间像是新旧相叠,每一天现世的日子过去,每一丝前生的记忆便跟上来,我再如何讲究科学实证,也寻不着解释。说到根本,也是耽溺着不愿去追寻解释。但教能让我想起你,想起你如何陪伴过我,想起何种交情才能让你不怕累世寂寞地一路寻来,多馀的解释又有甚么必要?
他没有提起庭院,没说到那扇小窗,可是我俩都知道,我们好早好早以前喝酒讲废话的场所正是那模样。或者,那不是家,只是乱世中的栖身处,然而有他伸出手膀让我靠着,我便认作是家了。不需记忆名字,我也知道那时他是第一个令我安心撒赖的人,他这个特质,至今犹然。那时我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孩童,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如今能够这样。
我和他是被死别分开的,现在回想那些如烟波远去的年月,都诧异当时的世道怎么如此危殆,人命如此微贱。我们差一点点便在此世把缺憾补起了,真的,就差一点点。
都过去了。我轻松地想,差一点点也好,从未接近过也好,并无分别。一样是到不了那终点,一样是必须垂头,服输,离开。而我确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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