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1 / 2)
有我在
俊流被送回病房一直躺到了天亮。在军医确定他没有危险后,康成就杵着拐杖走了,临走时扔下一句,“你想躺多久就多久,觉得差不多了,就自己回宿舍去吧。你现在已经自由了。”
俊流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是满满的自嘲。
他从来没有这么深地感觉到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仿佛一段漂浮在汪洋大海中央的孤木。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将要孓然一身,无所凭依地继续活在这世界上,身边没有真正能陪伴他一起走下去的人。他突然不明白自己是在图什么,为什么要往下走,又该走向何处。
其实,或许早就没人在意他在做什么了,他背离了自己的轨迹,失去了身份和责任,也失去了和所有人的羁绊,做什么都不重要了。贺泽独立的历史过去了,不久就会完全被人遗忘。祖国沦陷了又怎么样呢?政权千百年来都在更迭,国家版图不可能永远维持现状,人类如同其他所有挣扎求存的生物一样,不断适应新的身份,以不变应万变地活下去。时代的大潮不会眷顾任何人,不会给任何情感以怜悯。他只不过是历史长河里,一个渺小的沙粒,在大势所趋下徒劳地沉浮,耗尽了力气。可放眼古今,又有谁会在乎呢?又有谁会记得呢?
他自以为是地保护他们,可也许,他们的生命根本不需要他的参与,就能按照命运既定的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行下去。
他自作主张想给与他好东西,却没有意识到,也许他能给与齐洛的,根本不比他原本拥有的东西更好。
这世界根本没有对错好歹,只有各种机缘巧合之下的位置和轨迹,这是属于每个人的宿命。或许在那个宿命里,齐洛本来就应该在达鲁非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军人,执行与生俱来的使命,成为上官俊流的敌人,打败他的军队,攻克他的国家,从而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
凭什么他就一定认为对方需要自己的救赎,需要自己的爱呢?
俊流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的心跌落进了迷惘的深渊,恨不得就这么消失,就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蒙着头蜷缩在病床上,挨过了最难受的时候,最终还是慢慢坐起来,穿好护士给他准备的干净衣服,自己下了床出了医院,往宿舍区走。
司令部早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不断有工作人员快步掠过他的身旁,赶往自己的工作岗位。新的命令执行得如此之快,不少军人们迎面撞见他,都急忙站稳立正,毕恭毕敬地朝他敬个礼,嘴里笃定地叫着:“总参早!”
俊流扶着墙壁,步履蹒跚,脸色苍白,整个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只能略微地向他们点头回礼,然后在他们关切的目送之下,狼狈地拖着步子往前走。
跨进宿舍区的大门,耳边很快清静了下来,两旁的宿舍门紧闭着,这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越是往里走,走廊里便越是安静,只听得见他一个人单调拖沓的脚步声。
他想早点回寝室休息,这几步就走得急了点,立刻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于是在下一个转角处停了下来,没想到这一停,心口就又开始疼了。
他心口疼得一阵赶着一阵,也不知道是伤口在疼,还是自己的心里在疼,总之就是混在一起,疼得难舍难分,他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情绪低落,让这疼痛变得无法忍受,还是因为这疼痛难以忍受,才让自己全身脱力,心境悲惨到了极点。
俊流背靠着墙壁,觉得大脑仿佛供血不足,脚下站不太稳了,便顺着墙滑下去,蹲在角落里想休息一会,他交叉着胳膊放在膝盖上,又把脸埋进了胳膊里,静静地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俊流把身体往里缩了一点,希望躲过对方的注意。但那脚步却快速靠了过来,停在了自己身边。
“你在这儿干嘛呢?”彦凉的声音自上方冷淡地响起,同时,他的一只大手便落在了俊流的头上。
俊流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正在打转的一滴热泪,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滑了下来,倏地掠过脸颊,挂在了下巴上。
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又把头埋下去,用袖子蹭掉了脸上的泪渍,哑着声音问,“你怎么还在?”
彦凉被那突如其来的眼泪震住了片刻,目光反复打量着他,“你一直没回来,担心你,不敢走。”
“我现在回来了,你走吧。”俊流气若游丝地说,继续把脸深深埋进了胳膊里,仿佛打定主意要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彦凉便不再废话,弯下腰去拆开他交迭在一起的胳膊,两手各抓一只,用力将俊流从地上提了起来,搂进怀里的同时,他腾出一只手往对方腿弯里一捞,便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俊流没有看他,他此刻像是非常害怕见人一样,侧着脸埋进他胸前,缩成了一团,自我防卫起来。彦凉顺利地把他抱进了宿舍里,平稳地搁在床上,让他背靠着枕头半坐半躺,又帮他脱了鞋子,拉过薄被盖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俊流这么脆弱的样子,所以不由得轻手轻脚,生怕把人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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