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2 / 5)
帝王家沒有私情。那个位置上无论坐着的是谁,都必将断绝一切人间恩义。李世民一代明君,照样杀兄逼父。赵匡胤未发迹前义薄云天,只要黄袍往肩膀上一披,照样欺负结拜兄弟的孤儿寡母。至于蒙元这边,皇后一族被杀得血流成河的事情还少么?也就是奇氏乃高丽人,沒有能拿上台面儿的亲族,才最终避免了这种麻烦。
“儿子知错了,请父亲不要生气…”见老父愁眉不展,禄鲲不敢再狡辩,一边施礼,一边低声补救,“明天一早,我就亲自去找主公解释。他心里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再听小人挑拨…”
“笨…”逯鲁曾听了,气得又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两个儿子什么都好,却根本不适合当官。原來一个管着礼局,一个管着学局,都是沒啥实权的清贵位置,所以也不怕闯出祸來。而如今老大却入主了新设立的监察院,唉,真是令人喜忧参半。
喜的是,孙女婿毕竟是自家孙女婿,信任禄家,也时刻知道给禄家以照顾。忧的则是,以禄鲲这书呆子性格,做了监察院知事,难免会像自己当年在蒙元那边一样,动辄得罪同僚,四下树敌。甚至还有可能连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沒弄清楚,就胡乱开口。那样的话,恐怕非但令同僚不喜,朱重九这孙女婿,难免也是一脸尴尬。
想到这儿,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数落道:“你以为那张松就愿意做小人么?不是他想,而是主公需要他做…一个国家想要不出贪官污吏,就必须有这么一个小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那,您说那我该怎么办?”禄鲲怎么做都不对,干脆直接向父亲问计。
“不用解释,明天早晨,直接找主公进谏…只要你们监察院能踢开头三脚,那今晚他们两个來,就是因为公事。谁也不好吹毛求疵”逯鲁曾虽然对儿子不满意,却不得不替他想办法洗清嫌疑。
“进谏,进谏什么?”禄鲲依旧满头雾水,瞪圆了眼睛继续小心求教。
“那些外地來的书生啊,你沒见主公叹气么?”逯鲁曾横了儿子一眼,继续支招。“监察院的职责是什么?纠察百官善恶、政治得失。百官善恶,现在你还沒时间去纠察。但政治得失,眼前就有一件。主公无意间,与天下读书人势同水火。而來淮扬的读书人就个个都想以死殉道么?未必吧…否则你弟弟负责的集贤院中,怎么会挤满了人?去年的科举,报名的地方为何盛况空前?”
“这。。。。。。”禄鲲佩服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父,低声回应,“当然是为了前程而來…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咱淮扬兵精粮足,最有机会问鼎,所以读书人自然要争抢着往这边赶…”
“然…”逯鲁曾笑着点头,“不光是普通读书人,那些士子名儒,有几个真的从蒙元朝廷那边得到过好处,真心愿意做异族的孤臣?他们看淮扬不满,无非就是主公的‘平等宣言’而已,而圣人虽然崇礼,却从沒说过礼不下庶民。我儒家能从两汉传承至今,靠得也不是抱残守缺,而是变中求活。既然能适应得了三国鼎立,适应得了五胡乱华,适应得了大宋和大辽并立,还能针对蒙元马上得天下得出夷狄入“华夏则华夏”的推论,就不会排斥主公之‘平等’,只不过,中间缺了一道桥梁,将其沟通连接起來罢了…”
紫微 中
“桥梁…”仿佛遭到当头棒喝,禄鲲的身体晃了晃,本能地重复。
事实上,他最近几个月來,心情也颇为苦闷。啃了半辈子四书五经,谈了半辈子三代之治,本以为在新朝中,能让往圣之绝学发扬光大。却万万沒料想,自己所辅佐的主公突然彻底跳出儒家窠臼,离经叛道地抛出了另外一套与儒家所持纲常秩序完全相悖的东西。这让埋首穷了半辈子的他,如何能够适应?…而禄家,偏偏早已经与朱重九,与淮扬系密不可分…令他想反对都鼓不起任何勇气,只能把所有困惑和郁闷都藏在内心深处,默默地承受煎熬。
而今天,自家老父的一番话,却在他眼前猛地推开了一扇宽阔的窗口。抬眼望去,外边竟是风光无限…
“对,桥梁…”明亮的鲸油灯下,逯鲁曾深深地吸了口气,笑着点头。“桥虽然短,价值却逾大路百倍。重九聪明就聪明在,他的整个约法只有一句话,“苍天之下,人人生而平等”,这样,下面就有了无数种解释的可能。而古圣先贤所推崇的圣人之治,其实也语焉不详。‘礼不下庶民’是礼,‘天下为公’则为大道…”(注1)
“嘶………”禄鲲闻听,又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迅速由喜悦转为凝重。
对于儒林子弟來说,后半句话可是标准的大逆不道之言。但事实上,却绝对无懈可击。三代之治,圣人之世,皆不见于史料。先贤之言,关于礼的说法也五花八门。直到汉代,才由儒门大贤戴圣相对系统地编纂出一本《礼记》,但是其内容又过于庞杂散乱,上至王室之制,下至民间之俗,无不涉猎。其中能够经得起考证的,偏偏少之又少。
至于“礼不下庶民”也不是孔圣在《论语》中的原话,而是出自《孔子家语》。后者成书不早于汉代,在宋朝时就有许多人直证其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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