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19节(1 / 3)
她声调古怪地发了沉,屋里吃饭的唐老爷、唐夫人、县丞都没迷糊过来,县丞夫人反应伶俐,一把拍上她掌背,挤挤眉眼:“姑娘快别问了,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两头婚嘛,爷们不住这儿。”
唐荼荼心沉到了底,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这户人家穷得不像样了,分明有个指泊所做官的老爷。
指泊所,是指挥大船出入港的小衙门,也是商船出海、东亚小国朝贡的第一道线,过手毫厘就是大把的钱。
一个海事官,在县城算的上是叫人眼红的好营生,既能娶个家世好的媳妇,得岳家帮衬;又能在海边纳一对姐妹花,手缝里漏点油水出来,就够这渔女一家生活。
此即为“两头婚”。不是妻,不是妾,不算家奴,甚至不能算外室。
是五十岁老头每月来海边出公差时、嫖一宿就走的野妓馆。
唐荼荼看着满桌海味,再没一点胃口了。
县丞先头称“老哥哥家的婆娘们做饭一绝”,必定也知道这一茬,可还是带他们来了。
她又想起海边小吃摊旁那些揽客的船娘,桃红的衫,底下是破渔网做的鞋,半身娇媚,半身寒酸。那些女人,又有多少盼着带男人回去春风一度,等着嫖资撑未来一段时日的生活?
靠海吃海的地方,只能靠一把力气活,壮实能干的是好女,貌美体弱就成了罪。
当天夜里是睡不着的,海边的泊船太多了,船工不离船,夜里吃喝玩乐的动静大,城里客人也多,填满了这个素日空寂的小渔村。
唐荼荼没睡瓷实,披上衣裳起来了。
四间围房,左右耳朵作厨房和杂物房,篱笆墙一围,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了。
月亮清凌凌的洒下来,那个七八岁的大男孩蹲在地上,从砖缝里抠沙子玩。
唐荼荼惊一跳:“你怎么不睡觉啊?这大半夜的。”
那孩子抬头看看她,又指指西头说:“娘和二姨去打水了,夜里人少,白天人可多了。”
唐荼荼呆在那儿,一时哑巴了。
她家和县丞两家人,玩了一天,半身泥半身沙,晚上光洗脸洗脚水就用了两瓮,她还讲究地洗了小衣刷了鞋,竟也没想水是打哪来的。
劳累俩姑娘大半夜的出去挑水,不然明早没得用。
这渔村叫甜井村。临海能成村的地界大都有这么几口井,明明离海边只有百来米,水位也明显低于海平面,打井挖出来的却是淡水。
因为有淡水,所以能成村,继而来往渔船有了补给,才成了码头,成了港——于是淡水井就成了天大的神迹。
真要说原因,大概是地下河没与海水通上,内河的淡水源源不断地补充着。
唐荼荼茫茫然地想着地质知识,见那孩子抠出砖缝里的沙,攥手心里,留条缝,慢腾腾地在地上洒均匀,拿根小棍子在上边划拉。
一撇,一捺,写了个丑丑的“人”。又加一横,成了“大”。想了想,又在“大”字外头画了个框,变成“因”。
他画字画得慢,很是要想一阵,笔序也全不对,明显不是学堂教出来的。这地方也没有学堂。
唐荼荼几步走回屋,门开合时带进夜里的风,唐夫人睡得迷迷糊糊,问她:“荼荼做什么去?”
“院里吹吹风,您睡您的。”
唐荼荼从自己绣袋里摸出一小盒东西,再去院里,把东西摊在手心里给那孩子看。
“这是粉笔。”
她塞给小孩一根,自己握了一根,在地上写字。
海边的人不烧砖,铺地用的是礁石,质脆,砸成小块埋进黄泥里,便是路。几千年的砂砾、贝壳、珊瑚遗骸成了礁,灰黄色的分着纹路层,粉笔轻轻一划就能着色。
“‘大’字要先写横,再一撇,一捺,捺的头儿不能通上去。”
“‘因’字,也不能图省事在外边画个框,要从外写向里,带框的字像四啊、回啊、日头的日啊,都是从外写向里。”
她把几个常见字一笔一划地拆解开,像个夫子那样,从三岁小儿启蒙开始讲。
篱笆门外响起开门声,几根铁丝一拧就是门锁,俩姑娘看见她坐在院里都是一怔,一边慌张问着“姑娘是热得睡不着?”,一边提着水吃力地往里走。
“我来我来。”唐荼荼忙提过那两桶水,在急急忙忙阻拦的声音里,一步不晃、一滴不洒地倒进瓮里去,连上先前打的,将将装满了一瓮。
唐荼荼把桶放回厨房里,带上门:“就这样,不打了,明早够我们洗把脸漱个口就行。”
小孩嘀嘀咕咕,拉着他娘说话。都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一条海河东西两头的天津话就不是一个味儿了,唐荼荼听不懂这渔村的方言,却知道他在讲什么。
那孩子指着满地的粉笔字,高高兴兴地笑,很珍惜地把剩下的半截粉笔塞进他娘衣兜里。
月色静谧,海潮声一浪一浪地打在礁石上,从此处能望到村口的灵光塔,十几米高,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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